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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 盜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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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 盜墓

劉雪最近因為永寧頻發的偷屍案頭疼不已。

作為外來的新警察,她也是到了厚山厚土之地才慢慢了解到,這裏的土葬文化根深蒂固。

雖說她也是平陽人,但縣城與縣城之間的差距不小。正如人們所說的——平陽十裏不同音,哪怕是相鄰較近的縣城之間,也常常聽不懂彼此的方言,經濟發展和文化習俗也會有所差異。

相比離市區很遠、四面環山的永寧,劉雪老家所在的縣城就緊鄰市區,路更好,經濟發展更快,觀念更先進,火葬制度實行的也好。

而永寧縣,且不說這裏還未下設殯儀館,人們的觀念裏就不太接受火化這件事。能“入土為安”,沒人願意“挫骨揚灰”。曾經就有位農村老太太聽說當地土葬要改火葬,趕在改制前一天上吊自殺了。

也是來永寧之後,劉雪見識到土葬的排場之大。

她看到那些隆重的禮儀、繁瑣的程序、細節的嚴苛、環節的奇異,無論是一線城市的高官,還是遠渡重洋的學者,只要踏上這片土地,穿上白麻孝服,就像接通古老的訊號般,瞬間收起特立獨行的叛逆,藏起高談闊論的本事,低下頭,跪下去,在膝蓋與膝蓋之間,找到家族中那條日漸模糊的臍帶,悉心擦拭,重新緊系,對任何奇怪的規矩全盤接收,虔誠遵循。

有時,劉雪也會被土葬文化的儀式感打動,她甚至自問,父親去世時,是不是太冷清了。

可是最近,盛行土葬的永寧縣被盯上了——被偷屍賊盯上了。

從五月份開始,已經連續有三戶人家來報案,都是頭七村子裏去上墳,看到墓地有被動過的痕跡,這才發現棺材裏的屍體沒了。

三具丟失的屍體均為女性,一個未成年少女,一個離異的中年婦女,還有一個獨身了一輩子的老婦人。

上學的時候,劉雪聽老師講過一個案例,同母異父的兩家子女都希望母親和自己的父親合葬,在一方強行下葬後,另一方半夜又去掘墳,把女性死者的屍體偷到自家墓地,再次下葬。警方在面對這樣的“罪犯”時,也不知道該不該抓,最後只能進行調解。

可是這三位女性死者都不屬於這種情況,這附近也沒有什麽有價值的古墓,不會是圖財的盜墓賊做的——何況他們也不偷屍。

那會是什麽情況?

丟了屍體的家屬一邊哭一邊自責,沒有在新屍下葬後一直守在跟前,讓偷屍人有機會下手。

還有兄弟之間吵起來,責罵對方修墓時只圖便宜省事,土層不夠厚,讓人一挖就找到墓磚。

“肯定是被外地人偷的!前些日子有外地口音的人來打聽……”

其中一個家屬像是知道什麽。

“打聽什麽?”

“打聽價兒……”

“買屍?”

“嗯……”

“買屍做什麽?”

對方不吭氣了。

“買回去配陰婚。”劉雪的本地同事這樣說道。

劉雪立即意會,一定是永寧也有很多配陰婚的事情,所以眾人緘口不提。這些受害者家屬可能也動過這些心思,說不定還和口中的偷屍人討價還價過,只是最後沒有答應罷了。

再看被偷的三具屍體,都是女性,就不難解釋了。

她們還恰恰對應了配陰婚中常見的三種情況:未成年配陰婚通常是某家死了未婚的年輕男孩,湊巧另一家有女孩離世,通過中間人介紹則可配成陰婚;中年人配陰婚大多是離異的單身男女去世後配在一起;老年人配陰婚則是生前離婚或一生未嫁娶的老年男女。

這種事情,人們不會大肆宣揚,但排場依舊不小。世人總認為未婚而死, 是人生的不幸, “太寂寞”、“沒個伴”,所以即使在冥間, 也要為未婚者尋找配偶, 使得去世的男女成親並合葬。

配陰婚後,女方家人會覺得給女兒找了婆家,還掙了彩禮錢,“一舉兩得”,男方會覺得給兒子娶了媳婦,“人生”從此圓滿,雙方的家人獲得“為親人做了最後一件大事”的心理安慰。

通常彩禮有3萬、5萬、7萬、10萬,最多還有20多萬。少男少女的陰婚會比中老年人的費用高出很多,有些人家為了給去世的未婚兒子迎娶位少女“新娘”,前後花費八九十萬都是有的。畢竟生前沒辦過婚禮,死後一定吹吹打打,更加風光,熱鬧程度不亞於活人的婚禮。

婚禮當天,女方送親團先把墓地打開,將紅布放在棺材裏,再朝著棺材念叨“給你找了個好人家,今天要成親了”,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婚紗為新娘蓋上,然後就可以上路了。送親路上有鼓手們“吹拉彈唱”,燃放鞭炮,說是為了喜慶,更像是為了壯膽和驅味。

男方那邊會來人接親,將女方棺材擺在男方棺材旁邊,先後舉行成親儀式和入葬儀式,結為“死親”。新娘的婚紗會和紙房子、紙汽車、紙金元寶、冥幣一同在墳前焚燒,以便死者在冥間繼續享受人世間的生活。而賓客們該吃酒席吃酒席,該隨份子隨份子。

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會有人冒著風險犯罪。

一具女性的屍體就可以賺錢,讓“鬼”媒人和偷屍人在“助力”陰婚文化的路上前仆後繼。

高額的回報讓一些中間人去異鄉偷屍,再假扮女方家人,將屍體賣掉。

同事告訴劉雪,有人面獸心的舅舅竟然為了1萬塊錢的陰婚彩禮,殺掉9歲的外甥女;還有人專門謀害失去家人的女精神病人,再把她們送去配陰婚。

甚至有一個案件是,一位聾啞且智力障礙的女性差點被活埋——她被餵了足以致死的強力鎮靜劑,在埋葬過程中恢覆了知覺,大力敲打棺木內壁,嚇到了買家。

光是這些案件就聽得劉雪憤懣於懷,女性活著死了都得被客體化商品化。難過的是,不把她們當人的還包括她們的家人——和殺親賣屍的人比起來,那些“為了她好”、“為了她有個歸宿”的家人甚至被映襯成了好人。

一個生前沒有被認可,死後也不被尊重的女性,也不需要他們口中的歸宿。

她沒有歸宿。

不如“質本潔來還潔去,強於汙淖陷渠溝。”

大概是天氣越來越熱,新土也更容易挖,那三起偷屍案之後,又有人在7月初前來報案。

報案的人是先前母親屍體被偷的那位家屬,據他所說,半夜回村看到一個戴著白色面具的男人在挖墳。

這倒讓劉雪很意外,難道盜墓還有什麽固定的儀式。

這起案件的特殊點在於,那個新墳裏埋的,並不是屍體,而是骨灰盒,這在永寧十分少見。

更奇怪的是,盜墓者似乎沒有踩好點兒,挖開墓一看是骨灰盒,便放棄了,又給埋了回去。

死者是個剛剛15歲的少女,因為在外地淹死,就地火化後抱了骨灰盒回來土葬。

劉雪問了死者的母親,最近有沒有人來找她配陰婚,對方點頭。

“說實話,本地的外地的都有兩家問,但我這身子你也看到了,家裏我兒子做主,他說不行就是不行。對了……有人挖墳的事別讓我兒子知道,我怕他難受t,他妹妹死得突然……”

劉雪看了看桌子上擺放的照片,是少女生前照的班級合影,上面寫著一排小字——平陽市英傑體校射箭隊預科班畢業留念。

看日期,這是她死前的最後一張照片。

劉雪深深吸了口氣,強迫自己抽離難過的情緒,回到理性的辦案腦。

有外地人找過死者的母親,說明盜墓者可能踩過點兒,應該了解死者情況啊,怎麽會挖出來發現不對又放回去?

劉雪找來一個“鬼”媒人。

“骨灰能配陰婚嗎?”

“也能,只是價格更低一些。”

那這件事就更詭異了。

盜墓的人即便看到是骨灰,也可以拿去賣錢,為什麽又原地放了回去?

看起來,這起“面具偷屍案”和之前三起不大一樣,不像同一夥人所為。

直到前幾天,劉雪在同事的婚禮酒席上,聽到隔壁桌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在聊天。

“有時候真的要信命,我家侄女這麽大了嫁不出去,我大哥去年找了算命的,讓我哥別急,別過問也別插手,今年陰歷七月中元節之前絕對風風光光嫁人。你看現在,新郎官一表人才地在臺子上站著呢!”

“有些東西就是玄得很,你不信不行,白事也是,得信邪。我哥們兒他大爺上個月辦喪事,他大媽穿得花枝招展的在葬禮上拿著個DV到處拍,我要是那老頭兒我得氣詐屍!結果你猜怎麽著,出殯的時候屍體不見了!”

劉雪立即警覺了起來。

“結果呢?”眾人紛紛問道。

“結果是屍體被市裏來的殯儀館拉錯了,找回來的時候已經火化完了,這是老頭兒氣得把自己‘炸’了呀,也不知道後面會不會有什麽邪性事兒!哎呀我說什麽呢,我不能咒我哥們兒家,呸呸呸,當我沒說……我是想說呀,這個這個這個……死者為大,你不忌諱就是會出事兒!”

“你哥們兒叫什麽?”劉雪扭頭問道。

雖然對方覺得奇怪,但也弱弱地答了一聲,劉雪回警局立馬調取信息,查到了嚴家,他們家的老人嚴安合確實在7月份剛剛去世,奇怪的是丟屍之後他們家人沒有報案。

大概很快就找回了屍體,不想聲張吧,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兒。

不過這事兒聽起來有些地方說不通,火化的時候不需要家屬簽字麽?拉錯人已經很離譜了,為什麽還會燒錯人?

劉雪打電話和死者的兒子嚴敬人確認了事情的真實性後,立即去交通隊調取了監控。果然,嚴安合出殯前確實有一輛福田G5從他們村口的方向駛入城區,又往市區的方向開走了。

那輛車雖然套了牌,但聯合各縣和市區的監控一查便知,最後那輛殯儀車開進了市殯儀館。

是啊,殯儀館多好藏屍啊。

或許有一種可能,是盜墓賊偷錯了屍體,他們害怕事情鬧大,所以主動聯系嚴家人進行賠償,編了個借口說是拉錯了,又因為屍體不小心被毀壞所以一燒了事,或運丟了拿別的骨灰頂替,反正骨灰也驗不了DNA,死無對證。

但這次偷的是男屍,好像和前幾起不太一樣。

劉雪想起之前看過的另一個案例。

有一家人的老父親去世時,為了不火化,向一位村支書購買了火化證,花費1.3萬元。父親下葬一年八個月後,兒子挖開墳墓,卻發現那是一座空墳。原來,老父親被另一位村支書所偷,代替一位老太辦理火化證,老太家屬為此支付1.2萬元。經警方查明,兩位村支書為了獲取利益,都通過“偷屍火化”辦理了火化證。

所以一些情況下,男性屍體也可以是連環案中的“商品”。

這麽說的話,那起“面具偷屍案”可能和這起“錯屍火化案”是同一夥犯罪分子——如果前三起偷屍案的作案動機是配陰婚,這兩起的便極有可能是火化證利益鏈。

或者……這些都是同一夥盜賊?

不管怎麽樣,這是偷屍案第一次有外地團夥的線索,劉雪一定要跑一趟市殯儀館。

出發之前,她除了聯系當時嚴家負責和殯儀館接洽還屍事項的嚴愛人,還聯絡了平陽市堯舜區刑警大隊的中隊長張簡。作為去年才考入永寧的刑警,劉雪通過協助破獲一起難度不小的白骨案,結識了對方。

當時,她為了查詢死者的死因,在其他人都覺得機會渺茫的情況下,沒日沒夜地翻遍了死者十年前發表過的所有文章,終於找到重要線索,深得張簡的賞識;且她在案件過程中起到關鍵作用的女性視角,也讓張簡覺得劉雪細膩而聰明。

“以後你在市裏就算有人了,有需要隨時找我。”

“好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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